两年过去了，我还记着临别时的承诺。如果再不去，或许就见不到曾经教过的学生了，因为他们要毕业了。

为了这个诺言，我决定：

再回炉霍。

令人高兴的是，这次有两个同事和我同行。

经过比较痛苦的长途跋涉，终于坐上堪布师父接我们的车，驶向那条更加凹凸不平的泥巴路。一路兴奋地向堪布师父问这问那，不知不觉看见了小河对面那一片似曾相识的红色的木头藏式建筑——崩科。

前面一片喧闹：

所有孩子们在路边列队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许多只小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许多张小嘴轻唤着：“蒋老师！”仔细看去，都是那些自己没有教过的年龄小些的孩子，忍不住抬起头来，寻找着。

拉措、青波、尼玛扎巴、四郎尼玛、洛洛、格洛东珠，所有曾经熟悉的名字的主人，都站在弟弟妹妹们后面笑着看着我这个曾经教过他们一个月的语文老师！

曾经满是泥土石子的花坛里，娇艳的鲜花正迎着阳光怒放；曾经由最原始的人力铺垫出的仅有半米高的土石基层，已经足有三米，上面是崭新的全实木学生寝室；曾经的一片小坡，已经被推平，上面建起带计算机教室的两层楼教学楼……

两年前，我几次从抵达学校的炉霍最烂的小路经过，每次都会看到附近的村民顶着高原火辣辣的太阳，用镐，用手，从路边几块高高的山岩上，一块一块，取运下岩石。如今，孩子们抗震八级的寝室下，就是用成千上万块这种岩石铸就的坚固基石。一年前，堪布师父的弟弟，负责学校修建工作的巴珠大哥驾驶满载学校物品的破面包车经过连日暴雨下水势猛涨的泥巴河时，连人带车掉入极其湍急的河水中，危急中抓住一大包给学生做的衣物顺水漂了一公里才爬上岸来，捡了一条命。车完全报废，车上物品被沿岸老乡捡到送还学校。

7月的修行

书上说：烦恼即菩提。这个7月，对我而言，就像被笼罩在一棵无形的菩提树下。名字不同、本质一样的菩提叶子们的斑驳影子落在我的身上、心里，挥之不去，去而复返，日益浓密。

身体的不适：便秘、感冒、腹泻、失眠、头晕，成为我被当做“林妹妹”的理由；由于每个支教者的不同观念和目的产生对教学的分歧，进而发生争执，我置身其中，由忍耐到爆发，在纠结与愤懑中度过每一天；因为自身的原因，不适应含有泥沙的饮水、吃不下东西、在焦虑与惴惴不安中度过每一天；儿子动不动就打电话带着哭兮兮的声音说：“妈妈你回来嘛，我想你！”弄得我也眼泪婆娑的。

在汉语课堂上，藏族孩子们却让我看到了三年师生共同努力后的进步，从两年前课堂上除了几个孩子听得懂一点其他孩子基本听不懂汉语，到基本上能听懂简单的汉语，一些书面用语经过我的解释后基本能明白大概。不过，孩子们不敢说，我定下的汉语课不能讲藏语的规矩大家不仅不遵守，语文课代表站在我面前竟然都在叽里呱啦地大讲特讲藏语，逼我把她请上讲台站了五分钟，然后抓住班上不认真书写、抄写词语都错误百出、不爱惜别人用捐赠的钱购买的学习用品和桌椅的现象，批评起大家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慷慨激昂、唾沫四溅。第二天，走进教室，气氛似乎有点沉闷。我先对自己发了脾气表达了歉意，安抚了小朋友们“受伤的心灵”。大家上课、写作业明显认真很多，我自我感觉效果挺好，赶紧表扬了同学们特别是进步明显的几位。我们几位语文老师达成一致，力争做到每一节课都是按照“听说读写”结合、“书面语”和“口头语”兼顾的原则，浅显一点，扎实一点，不求量，保证质即可。

年纪最大、所教班级年龄小、汉语基础最差的赵老师教得最认真，整天都听见班上孩子大声齐读拼音的声音；孙老师不仅自己上课，帮生病的我上课，还把厨房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然后做出一顿供十几个人享用的热气腾腾的美餐，之前的两顿饭我都没怎么吃，“孙氏”肉丸子真的很美味。

烦恼带来的，有庞老师、曾老师、刘老师的劝慰，有藏族朋友的醇香的牛奶和爽口的酸奶，有赵老师、孙老师无微不至的照顾，有堪布师父慈悲的关怀，更有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

烦恼即菩提。

文殊小学，再见！

没有告别，没有欢送，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不愿难过，不想不舍。

车轮滑动的一瞬间，一行液体悄悄从面庞上滑落。车窗外，“泥巴河”的水仍旧“哗哗”流淌。

这个蓝天白云、青山黄水的山沟沟，这个放生了牲畜的小村庄，这个非我家乡的地方，与我是否前世有缘？

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到文殊小学。

我愿意，继续为智慧的事业服务。

北师大小学语文第十一册第一单元 高尚